院子里一片安静，半天没人回答。
陈强回头看顾田田，见对方点点头，这才又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不过能听到有人往门口这里走。
吱呀一声，那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一侧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
双颊深陷，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
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的长袍更是大补丁叠着小补丁。
这人，正是沐木。
只是此时的沐木却之前读书人的影子半点都没有了，看起来反倒像是一句裹了一层人皮的骷髅，瞧着颇有些吓人。
别说是陈强了，就连顾田田都被吓了一跳。
“沐掌柜，您，您怎么成这样了？”
陈强走上前，想要搀扶住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沐木，可手里提着东西，最后只能是用胳膊挡在了沐木的身后，用这种方式给他一点点支撑。
沐木咳嗽了两声，摇摇头，视线却看向了站在门外不足两米远的那个人。
虽然对方戴着口罩，还披着斗篷，但就只一眼，沐木就从那双眼睛里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有那么一瞬间，沐木有点想要落荒而逃，但陈强在背后给他的支撑却让他冷静下来。
垂眸，抱拳，对着顾田田一礼：“草民，见过城主夫人！”
“你……”
顾田田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这个男子虽然身上的衣服也带着补丁，可目光清明，一身的书卷气。
但现在再看他，竟然与五十岁的老头儿差不多了。
如此大的差别，让顾田田有点不敢认对方了。
“城主夫人大驾光临，是沐家的荣幸。怎奈寒舍贫瘠，又太过凌乱，实在不适合城主夫人进来，所以，还请恕草民无罪，不能请城主夫人进来喝一杯热茶了。”
沐木的态度恭敬有礼，但却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顾田田皱皱眉。
看来顾白在辞退沐木的时候，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否则沐木绝对不会是这副样子。
“沐先生，很抱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涮烤店那面发生的事。原本应该年前过来探望，但俗事缠身，今日才来。”
既然对方表现得有理，顾田田自然也不会死缠烂打，对陈强吩咐道：“扶沐先生进去吧！”
“是！”
陈强空不出手来搀扶沐木，只能继续用胳膊挡在沐木的后背。
沐木想要拒绝，不过在听到附近邻居有人开门出来看后，他当即抱拳一礼，任由陈强扶着自己的背回了院子。
进屋后，陈强将东西放下，说道：“沐先生，小姐是真的不知道店里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才到店里，发现换了人后，她直接就发火把店关了。”
“听说我娘病了，所以先去我家看了下我娘，之后就赶忙过来瞧您了。”
“这些是年礼，还有小姐亲自过来，可见小姐是真的看重您。我看您家的事，还是找小姐求助吧！我觉得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陈强的语速快，但说得清晰，并不会让沐木听不清楚。
说完后，陈强就连忙离开了沐家。
沐木想要让陈强将东西带走，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插话。
隔着已经发黄的窗纱看向院子，能够看到陈强的身影跑到门口。
虽然看不清别的了，可沐木知道在大门外还站着个身影。
那抹身影的主人，是他此生都无法达到的存在。
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年礼，沐木起身朝着对面的房间走去。
对面的屋子光线更暗，炕上躺着两个老人。
两位老人的脸色都已经出现了灰白，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沐木眼圈泛红，走到跟前，轻声道：“爹，娘，今天晚上咱们吃肉，好不好？”
沐老汉的眼皮动了动，好半天才睁开。
有些涣散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凝聚。
像是敷了一层灰的眼里带出了淡淡的笑。
“儿，你留着自己吃吧！我，我和你娘不，不饿。”
沐老汉的声音很轻，轻得差一点就让人听不见了。
一旁的沐老婆子此时也终于睁开了眼。
想要说话，却先咳嗽了两声。
沐木赶忙扶着自己的娘侧身，轻轻拍背帮她顺气，这才听她用更轻的声音附和道：“对，我，我们不饿。”
看到父母如此虚弱，沐木的眼圈彻底红了，有水光在他的眼中打转。
“好，那我给你们烧点热水。”
沐木知道爹娘这是想将吃的东西都留给自己，不忍心戳穿。
两位老人家齐齐的嗯了一声，随即又闭上眼睛。
他们现在的精力越来越弱了，每天别说是说话，就连睁开眼睛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沐木转身出去，站在门口，眼泪终于滑落。
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今看着年迈的爹娘如此凄惨，甚至已经濒临弥留，沐木攥了攥拳，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糕点盒子，又扯下一块肉，来到厨房烧水煮粥。
家里其实已经没有米了，最后的那一点点糙米已经在昨天晚上给爹娘煮了最后的米汤喂下。
今日如果没有城主夫人送来的这点年礼，沐木知道，爹娘肯定熬不过今天，而自己，也撑不了太久。
糕点捻碎放进锅里煮成面糊，又将熟肉撕得碎碎的放在里面。
锅里的迷糊一翻滚，沐木就赶忙盛了一碗放在外面晾凉。
又盛了一小碗，用另外的空碗来回倒凉。
不烫嘴时，这才送到爹娘屋里，用勺子一点一点的送进爹娘的嘴里。
糕点的甜香，又多了一点点熟肉的咸香，让两位老人家的精神头多了些，同时也埋怨沐木怎么能给他们吃这么好的东西。
甚至为了给儿子多留点吃的，两位老人家几乎是同时提出不再吃了。
最后还是沐木将外面晾的那碗端进来，两位老人家见真的还有不少，够儿子吃的，这才勉为其难的将那一小碗分食了。
再要多喂一些，两位老人家却怎么都不肯了。
回到自己房间，沐木只吃了一小碗米糊后就放下了碗。
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东西，沐木思索良久，终于拿起帽子走出大门。
将大门锁好，沐木双手插袖，缩着脖子，顶着寒风朝着涮烤店的方向走去。
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