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作者︰社那      更新︰2025-09-09 16:49      字數︰3232
       直到陳銀走出這公主府的大門,趙明珠也未從那堪稱晴天霹靂的消息中緩過神來。

       明明只是想探探口風,怎麼好好地倒給自己招了個男人進府?

       “瀾瀾,你說父皇他……是不是猜到了什麼?”說這話的時候,她心底先哆嗦了一下,還沒等甦瀾回話,便先搖了搖頭,“不會的,李熙寧那人口風最嚴了,誰也別想從他嘴里摳出秘密來。”

       一旁的甦瀾倒是比她要冷靜一些,但突然遇上這樣大的一件事,也難免有些慌神,“不如,先叫駙馬回京想想辦法?”

       “也……”也好的“字”終究是說了一半被咽下了。

       傅知意這次離家是跟著成親王去江寧賑災,路途雖遠,于他的仕途而言卻是個求之不得的好事。前些日子趙明珠還收到了家書,對方說一切安好已在歸途。

       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別拿這種事去打擾他了。

       “瀾瀾,就說這場大雨讓我染了風寒,叫太醫院派李醫官過來。”窗外明明已經放晴,那已經散去的烏雲卻仿佛重重壓在了趙明珠的心上,風雨欲來。

       不到半個時辰,李熙寧果然頂著烈日出現在公主府里。

       隔著一層簾子,趙明珠躺在榻上揮退了屋子里多余的侍從們,每次李熙寧來此,除了甦瀾一人之外,公主身邊斷不會有第二個人跟著伺候,但卻無人敢置喙半分。

       汴京城里誰不曉得,寶和公主的地位與做派,早已與親王皇子別無二致。尋常人家的風言風語,誰敢往她身上沾半分?就算她今日說看上他李熙寧了,李熙寧相信自己也會被連夜打包送進這公主府里。

       往常李熙寧還會拿此事信口胡言,可眼下趙明珠卻沒有與他說笑的意思,一掀簾子從里面蹦出來,滿臉都寫著一個“愁”字,張口便問,“是你和父皇說駙馬不能生育子嗣的?”

       李熙寧來之前便有了準備,听她這麼一問,爽快地認了,“是。”

       話音未落,便見面前的姑娘瞪大了眼楮,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打下去,“你……你怎麼能……”

       虧她還夸他能守秘密呢,如今這算什麼?雖然未將最大的秘密那個吐露出來,但也與泄密沒什麼兩樣了。

       “我若是不說這句話,秘密恐怕就真的守不住了。”事已至此,李熙寧也不打算多為自己辯解幾句,但每每回憶起當日面聖時的場景,他仍是會被嚇出一身冷汗。

       每月固定的日子來公主府診脈調養身子一直是他的差事,皇帝平日里召見他也多是在問公主的身體如何。直到駙馬爺出發去江寧的前一夜,還在太醫院睡覺的他做夢做到一半便被宮中守衛從床上揪了起來,一路戰戰兢兢地走到皇帝寢宮,卻見天子屏退了侍人,獨獨留了他一人跪在殿內,良久才開口問道,“若寶和公主與安陽侯之間有一人無法生育子嗣,你覺得是誰?”

       那一瞬間,李熙寧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連轉都轉不動了。他誠惶誠恐地俯拜在地上,任由冷汗打濕了中衣,連想都沒想就說出了“安陽侯”這三字。

       不敢去揣測皇帝此舉的深意,也不敢猜帝王是不是早已看破了一切,他只知道無論事實如何,自己必須回答“安陽侯”。

       而這樣回答的結果也顯而易見。轉日,安陽侯傅知意不能生育子嗣的消息便“悄悄”傳遍了整個宮廷。

       都說建文帝英明一世足智多謀,只在晚年時常常為了這唯一的女兒做糊涂事。但依他李熙寧來看,莫說糊涂了,只要是與寶和公主有關的事情,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都要比平常精明百倍。

       “如今連我也猜不出皇上到底知道了多少秘密,你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別干什麼傻事惹急了皇上,那時可就得不償失了。”說著,他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鄭重交代一句,“也別提和離二字。”

       趙明珠稍稍茫然了一瞬,但眼看著他的臉色這樣差,也細細回想了下整件事。如今他們唯一不能肯定的就是皇上對這門婚事的秘密知道多少,若是他全都知道了,那塞個男人進公主府的舉動可就不僅僅是為了什麼“延續血脈開枝散葉”了。

       那其實是對傅知意的一個懲罰,叫他有苦都說不出。

       趙明珠太了解自己的父親,身為一個帝王,建文帝英明是英明,但頗有些睚眥必報,尤其是與兒女沾邊的事情。若父親已經知曉了真相,她還想著用和離這種方式放傅知意脫離苦海,那等著她駙馬爺的可就不是什麼丟了臉面的小事了。

       那……那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

       “換句話說。”李熙寧用指尖點了點桌子,也是滿面的愁容,“就算傅知意不能生孩子,皇帝給你府里塞男人的事都傳遍整個大魏朝了,丟人也總比丟命好。”

       他們現在除了認命的靜觀其變,什麼都不能做。

       “你就當是家里多添了副碗筷,把他當個擺設吧。”說到最後,李熙寧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勸一勸面前的姑娘。

       但他至今尚未娶妻生子,常年住在太醫院連家都不回,哪里懂得後院這些事。趙明珠白他一眼,半天沒說話。

       倒是甦瀾忽然想到了被他們忽略的那件事,“大人您常在宮中走動,可知皇上送來的那……那位公子,是何出身?”

       這話將李熙寧問得一愣,“他?宮里頭到現在還未透出什麼風聲來,但左右沒什麼好出身,是誰又能如何。”

       被派來服侍一個已經成婚的公主,說白了就是當男寵,又有哪個出身世家的男人能夠甘心如此?至多不過是相貌品行比旁人稍強些,不至于讓兩人生的孩子受了父親血緣的拖累。

       至于出身?哪來的什麼出身。就算是能正經當個駙馬的那些男人們,又有何人的出身地位能高得過寶和公主。只要是寶和公主生下的孩子,生來就生活在母親的權勢蔭庇之下,何須父親來添幾分光彩?

       只是這樣的話顯然不能讓趙明珠得到丁點寬慰,她來來回回地在屋子里走了兩圈,前幾日說要想辦法趕那些女人出府的豪言壯語都通通被眼下這件事擊得粉碎,只留下了滿心茫然。

       偏偏那李熙寧滿嘴渾話,開口便說,“實在沒法子,你便遂了皇上的意,和那人生個孩子又如何?”

       話音未落,趙明珠險些把桌上的熱茶潑過去,但杯子都拿起來了,卻還是沒狠心下這個手,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若再說這樣的話,小心我讓父皇把你發賣到柳家巷去。”

       柳家巷是汴京外城的一個花柳巷子,但與尋常風月之地不同,那巷子里面的娼寮多半是南風館。按理說也該是個羞于啟齒的地方,但卻因為前些年有個好男風的世子爺死在那里而鬧得滿城皆知。

       李熙寧顯然是久聞那柳家巷的大名,哪怕明知她只是嘴上嚇唬自己,也還是不爭氣地抖了一抖,“我可不理會你的事了,太醫院還等著我回去呢。”

       眼下趙明珠與他都是各藏心事,誰都幫不上誰的忙,再商議下去也商量不出什麼好辦法。

       小公主的目光黯了黯,還是叫人進來送他出府。但眼看著這人收拾東西邁出房門,她心思一轉,也在婢女們撐傘簇擁之下跟著那年輕的男人一起走到了公主府的門口。

       李熙寧生怕這位祖宗真的吹了風染了什麼風寒,苦口婆心地勸她快些進去。但雨後的天氣著實是清涼怡人,許久未曾出門的趙明珠站在傘下深吸了幾口氣,只覺得通體舒暢,連心情都稍稍好了一些。

       艷陽當空,她立在油紙傘下,目光越過蒸騰的暑氣望向不遠處,恰好撞見一隊將士甲冑鮮明,正簇擁著一人縱馬而過。馬蹄踏過雨後未干的水窪,濺起串串泥點,倒將那馬上身影襯得愈發朦朧。

       見那些將士們身穿的戎裝不似京中禁軍,她也順口問了句,“現在嶺南還太平嗎?那又是哪個營的軍隊?人怎麼這麼少?”

       旁的不知,這事李熙寧倒是清楚,“那是西北的顧將軍。”

       顧將軍?趙明珠歪著頭想了半天,然後露出了一個恍然的神情,“顧阮?”

       大魏朝雖不尚武,但她自小便是在父皇用來議政的紫宸殿長大的,對朝中的武將們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而顧阮,就是那些武將們中的翹楚,可惜對方常年駐守西北,幾乎從不在京中露面。

       想著,她忍不住踮著腳又望了望,像是想要看清楚那個傳說中的顧將軍的模樣,但無奈對方早已走遠,又是一身鎧甲,前呼後擁,連個輪廓都看不清楚。

       “他怎麼回來了?”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臣也不知。”李熙寧輕輕搖了搖頭,但提起顧阮這個人時,唇角也忍不住彎了彎,低聲說笑道,“但是他遲早是要回來的。”

       甦瀾倒也听過一些傳聞,“那顧將軍少年才俊,前途無量,即便現在守著西北,遲早也會被調回京師,總不至于在那蠻荒之地蹉跎半生。”

       “你只知道西北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連鬼都不願意待,他一個少年英才,何必剛剛從軍就去守那蠻荒之地。但蠻荒之地……”李熙寧說著一樂,又壓低了聲音,“不也意味著山高皇帝遠嗎。他年少位高,又無妻無子,若擁兵自重……”

       話還未完,就被趙明珠 了一眼,“這話你也敢說。”

       李熙寧連忙告罪,嘴邊卻還是帶著笑的,想來這事已經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不算什麼流言了。

       但這朝野之事,哪怕是趙明珠都不能妄自斷言,听他口無遮攔,只叫他謹言慎行,然後便催他盡快回太醫院,自己也在婢女的簇擁下進了府門。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隱沒在那座深宅大院里,不遠處的小巷口,一名年輕男子才緩緩收回目光。他未披甲冑,一身常服襯得身形清俊,身側侍立的隨從卻穿著與方才西北軍將士一般無二的鎧甲,此刻正垂首躬身,雙手奉上一封剛送來的加急密信。

       看清了信上的內容時,他臉上的笑也漸漸斂了下去,站直身子朝官道的方向望了去,“傅知意走到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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