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二年冬,天降大雪。
兵部侍郎府慕氏一族滿門伏地跪接接旨。
宣旨的太監手執聖旨道︰“奉天呈運,皇帝詔曰︰慕三小姐慕紫甦姿容絕色、德才兼備,賜封太子妃,擇良時與太子行冥婚之禮,欽此!”
太監雙手將明黃色的聖旨遞到慕紫甦面前。
“太子妃,請接旨吧。”
跪在雪地中的少女生得一張傾城之容,可她目光呆滯,眼神迷離,似是對接旨二字表示不解。
與慕紫甦跪在一處的慕夫人笑容滿面地替她接過天家聖旨。
“大總管辛苦了,我這便命人準備行頭,安排太子妃與太子殿下行大婚之禮。”
慕夫人起身吩咐婢女,“來人,速速為太子妃更衣打扮,擇吉時與太子完婚。”
兩旁婢女得令,拉起懵懂無知的慕紫甦開始打扮。
她坐在枝頭,冷冷睥睨著這一切。
她是誰?
她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靈魂在血靈戒中沉睡千年,無意中與天生痴兒慕紫甦結為血契。
她沒有實體,只是一縷無形的游魂。
她見證了慕紫甦這個小倒霉蛋被繼母與無良的父親折磨欺辱了整整七世。
每一世,慕紫甦都未能活過十五歲。
血靈戒是慕紫甦生母留給女兒的唯一遺物,每次死後,都會獲得重生機會。
奈何慕紫甦體帶胎毒,天生痴傻,即使給她重生的機會,她照樣將人生過得亂七八糟。
太子妃?作為游魂的她在心中嗤笑。
那倒霉太子早在六日前便因病身亡。
為了給家族求一份榮華富貴,慕紫甦被她生父和繼母送給天家為太子陪葬。
明明是嫡女出身的慕紫甦,每一世都落得這般欺慘下場,真是可憐又可悲。
慕府上下忙成一團。
不多時,在婢女的侍俸下,慕紫甦身穿喜服,頭戴蓋頭,被慕夫人粗暴地推進喜轎。
慕夫人諷笑道︰“有幸嫁予太子為妻,三小姐,這可是你畢生求來的福氣,你可不要不識好歹。”
今天是天啟太子下葬的日子。
她追隨送親隊伍來到皇陵,眼睜睜看著哭鬧不止的慕紫甦被人塞進巨大的棺槨。
棺內躺著一位面白如紙的少年,雙眼緊閉,沒有活氣,看樣子,早已死去多時。
少年一身華服,雙手疊放于胸口處躺在里面,棺槨內裝滿了用來陪葬的金銀珠寶。
慕紫甦哭喊著被推進棺內時,她飄到棺口處朝那少年瞥去一眼。
翩翩少年,俊美無鑄,就是命運悲慘了一些,小小年紀便英年早逝。
正這時,她眼前一黑,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她吸入棺槨之中。
當她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與慕紫甦居然合而為一。
巨大的棺蓋迎面落下,將她與身邊的死鬼太子封在一處。
她用力砸著牢固的棺蓋,情急之下她破口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這是千年來,她第一次以人類之口發出聲音。
只听棺外傳來一道高唱︰“吉時已到,送太子與太子妃登往極樂世界,落土封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她與慕紫甦合體了?
繼續用力敲砸著棺蓋,“我不想死,快放我出去。”
哩啪啦的埋土聲不絕于耳,棺內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
氣絕身亡前,她恨恨發誓︰“若有來世,我必讓你們不得好死。”
君悅酒樓是忘溪鎮唯一一家頗具規模的大型飯莊。
裝扮成俊俏少年的慕紫甦,帶著愛鳥翠花趕了十數天的路。
每日以干糧和白水充饑,此時已是餓得不行。
踏進酒樓,慕紫甦向伙計點了一碗面。
站在慕紫甦肩膀上的鸚鵡長相討喜,又肥又壯,引來旁人頻頻打量。
鸚鵡嬌氣道︰“紫紫,你念叨了一路的大魚大肉,遇到酒樓,就只吃一碗面?”
慕紫甦沒好氣道︰“我身上僅剩下的六文錢,只夠吃這一碗面。”
此次奉師命回到盛都,摳門的師父只給了她一兩銀子做盤纏。
這最後的六文錢,是她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鸚鵡嘲笑道︰“紫紫啊,你好可憐。”
慕紫甦斥道︰“翠花,且記師父對你的教誨,人多眼雜時且莫多言。”
鸚鵡很乖巧地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門口處傳來一陣騷動。
一群訓練有素的侍衛整齊有序地從客棧外面闖進來。
侍衛們迅速分裂兩排,將門口的一條通路讓了出來。
一個身穿黑色錦織絲袍的俊美少年,坐在被精心雕琢打造的木制輪椅上。
在幾個心腹護衛的簇擁和保護之下來到酒樓。
黑衣少年十七八歲,生得面若冠玉,精致俊美。
他頭上戴的玉冠,腰間掛的飾物,手上戴的扳指,無論哪樣,皆非凡品。
慕紫甦看清少年的樣貌時,心頭浮出一絲悸動。
她的記憶里,並沒有少年存在過的蹤跡,可他的樣貌,卻仿佛在何處見過。
難道是在上一世?
黑衣少年臉色蒼白憔悴,眉宇間露出一絲病態。
且他乘坐一張輪椅,明顯是雙腿帶有殘疾。
原本嘈雜熱鬧的酒樓,因為俊美少年的出現而變得安靜。
黑衣少年身邊的侍衛高聲說道︰“我家主子不喜嘈雜。”
“在坐諸位今日的花銷,無論多少,皆記在我家主子頭上。”
“煩請諸位速離此地,另尋去處。”
客人們畏懼于少年的陣勢,拿了好處,便陸續離開。
慕紫甦肩上的翠花說道︰“這些人真是好不講理。”
已收回視線的慕紫甦坐在原處,用筷子翻攪著面條上香噴噴的肉醬。
她拇指處戴著一枚血玉扳指,經陽光折射,迸發出詭異而又耀眼的光芒。
負責傳令的侍衛听到翠花的抱怨,向慕紫甦瞪來一記眼刀。
“這位公子是否沒听到我方才之言?”
慕紫甦瞥他一眼,“听到了。”
侍衛皺眉,“既然听到,為何不走?”
慕紫甦挑高眉頭,“這碗面花了我六個銅板,還沒吃呢,為何要走?”
翠花點頭,“不走不走就不走。”
侍衛被一人一鳥氣笑了,對慕紫甦道︰“你的面錢,主子會代付。”
慕紫甦挑眉,“我差你家主子那六個銅板?”
翠花提醒,“紫紫,六個銅板可是咱倆的全部資產。”
慕紫甦瞪了翠花一眼,“你閉嘴。”
慕紫甦桀驁不馴的態度,引得趙維禎向她瞥來打量的目光。
趙維禎面上露出懾人之勢,“現在離開,還能活著見到明天的日出!”
慕紫甦被他的妄言逗笑了。
趙維禎斂起眉鋒,“你在質疑我方才所言?”
話音剛落,數十名侍衛整齊有序地做出應戰之勢。
店老板和伙計被這番陣勢嚇得面色慘白,雙股顫顫。
唯獨慕紫甦並不怯場。
“公子將閑雜之人盡數遣走,是不是忌憚旁人的目光落在你那殘疾的腿上?”
慕紫甦的話,讓對方眼底浮出殺氣。
趙維禎臉色一沉,對兩旁下令,“割了她的舌頭。”
翠花嚷道︰“好怕怕,你是壞人,是壞人。”
慕紫甦安撫住翠花,“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沒必要將事情做得如此之絕。”
“這樣吧。”
慕紫甦提議,“咱們來做一場交易如何?”
慕紫甦徑自說道︰“忘溪鎮有一位神醫綽號叫做鬼見愁,可醫世間疑難雜癥。”
“我觀公子面帶病色,不良于行,此次來到忘溪鎮,應是找神醫,治怪疾。”
慕紫甦每說一句,趙維禎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慕紫甦無視他的臉色變化,“可嘆那鬼見愁聲名在外,卻浪得虛名。”
“他對公子的病情束手無策,你這次忘溪鎮之行也等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維禎面帶警惕地看向慕紫甦,“此事你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