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阮在最近這幾日里接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眼見著趙明珠臉上寫滿了提防,抱著那小貓又坐遠了一些。陸攸就算是個傻子也回過神了,怔怔看向面前的男子,“大哥,不是你讓我給你找狼崽子的嗎?”“我什麼時候說要狼了?”顧阮被他氣了個倒仰,又礙于趙明珠在場不敢多說什麼,不過是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我要的分明是好養的東西。”“狼還不好養?”陸攸瞪大了眼楮,似乎很不理解他說的蠢話,“上次在西北的時候,就是你和我說狼最好養了。”“那是在西北大漠。”顧阮瞪他一眼,簡直無話可說。在西北那樣的蠻荒地,有一種灰狼已經適應了當地的環境,不僅可以在漫天風沙中生存,還善于在夜間捕獵。顧阮自小在軍營里長大,一直不喜歡那些毛絨絨的家畜,閑來無事時便養了幾頭狼在身邊,帶著它們東征西討,倒也覺得有趣。但那時是在西北大漠啊,天地廣袤,他帶著一頭狼去哪里都不算古怪。眼下卻是在京城的公主府里……在公主府里養狼?听听這事,像話嗎?何況……他本是想用這東西討趙明珠歡心的……如今倒好,傅知意送的貓成日被那姑娘抱在懷里,自己卻被遠離了。“把它帶走。”他再也不想多看那小狼崽子一眼,把東西往陸攸懷里一推,示意他帶出府去。陸攸這時也回過味來,訕訕地接過那小東西,吩咐下人裝進籠里,然後頗為討好地問了句,“那我下次也給你帶只貓來?”顧阮已不指望他能辦出什麼好事來,不過是搖了搖頭,接著,轉身便向趙明珠施禮告退。甫一說,深宅大院里的女子若想出頭便要有孩子傍身。而眼下他既沒有孩子也不入趙明珠的眼,好在傅知意同她之間也沒有子女,他便想著尋一個能像孩子一樣養的小東西送她,也算是找個借口和她親近。誰成想,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在這里繼續討嫌了。“大哥……”見他當真要離開,陸攸有些急了,“等等,我……我還沒……”還沒說上幾句話,沒能問問對方到底為何會在這里。哪怕這事已經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認識的那個顧阮會甘心做這樣的事。可是事實就是如此,顧阮聞言頓住腳步,對著他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來,仿佛千言萬語都化在那笑容的坦然里。霎時間讓他怔在了原地,哪怕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現實。而就在這時,他們身側傳來了輕輕的一聲,“軟軟。”乍听這個聲音和她喚出的這個名字,顧阮渾身一僵,險些以為自己听錯了。可是很快,那聲音便又耐心地喊了一聲,“軟軟……”少女嗓音軟糯,喚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更像是在懶懶地撒嬌。顧阮只覺得半邊身子都被她喊麻了,卻還是不敢相信她在叫他,像個木頭一樣杵在那里,轉身想看向她的時候,手腳都是一起動起來的。只是,就在他終于勉強自己轉過身子看向趙明珠之後,看到的卻是對方半彎著身子逗弄那肉乎乎小貓的場景,“軟軟,快回來。”對于陸攸和顧阮相見時會說些什麼,她其實並不在意,也沒留心去听,一心只想著那團毛茸茸的小東西,一面喚著對方的名字,一面輕輕撓著它的下巴,從昨夜玩到現在還不膩。直到听見周圍似乎安靜得有些詭異了,才好奇地抬眸看了一眼,誰成想看到的卻是顧阮僵硬的臉色。小姑娘有了一瞬的茫然,張口想喚對方的名字時,顧阮二字還未出口便又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險些閃了舌頭。軟軟,顧阮……剛剛還說自己記性好呢,現在簡直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昨夜取名時怎麼就沒記起想起顧阮的名字呢?再仔細想想,當她提議將這軟乎乎的小貓喚做“軟軟”的時候,傅知意的神情也是有那麼一瞬的不自然的,只是很快又點點頭,頗為熱烈的贊成了。他……他……真不知他是好心還是故意要看熱鬧。“這……我,我也不是我有意的。”尷尬之下,趙明珠只能盡力挽回,“不然,我給它改個名字?”話雖這樣說,她的神情里卻盡是不舍。顧阮自然不能奪人所好,只能繼續僵著一張臉搖頭,“不,不必了。”說話時還要擔心自己的臉色是不是太差,勉強向那蹲在地上的貓擠出個笑來。“喵……”軟軟被他的表情嚇得又叫了一聲,惹得趙明珠連忙將其抱了起來,又是一頓愛撫。顧阮看不下去這場面,這次告退得徹底,一直走到東院才站下腳步。陸攸不能跟著他進內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忽然覺得那背影陌生了起來。他認識的顧阮在西北那荒涼之地摸爬滾打了十年之久,但凡是男人能經歷的風雨,這人都經歷過了。十載過去,當對方終于被調任回京時,陸攸簡直稱得上欣喜若狂,心道對方年少時吃過的苦終于換來了今後幾十年的榮華輝煌。可是,眼前的一切卻像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得他頭暈目眩恍在夢中。“公主。”無論如何,陸攸仍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扭頭便向趙明珠拜下身去,“我有一事不解,還望您如實相告。”趙明珠懷里抱著軟軟,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它的下巴,雖然沒抬眼去看他的神情,卻也隱約能猜出他想問的事情。而那個困惑,並非她所能解。“陸三,這是父皇的旨意。”她不想對外人解釋什麼,但也不想對方誤會,“並非我所願。”若不是不確信皇帝知道了多少秘密,她定會抗爭一二,哪怕忤逆聖意好好鬧上一場,也不會讓幾人都落到這尷尬的境地。只是……她不敢拿傅知意的安危去賭。“可……”陸攸似乎還是不能理解這事,仍想追問時,卻听面前的姑娘突然問了一句,“你認識顧阮有多久了?”“差不多六年。”他答得很快,提起往事時語氣也越加不忿了,“我當年隨父親去西北時,他還只是個副將,但勝在年紀小,在同級的將領里是年紀最輕的一個,所有人都覺得他前途無量,很快就會被調回京師成為皇上眼前的紅人。可是……”可是他最終在這樣的年紀回到了汴京,然後貶職休沐,踏進了公主府的大門成為一個無名無分的面首。陸攸不是瞎子,他看得出顧阮對寶和公主的那點心思,可他不明白,難道這點男女之情就能支撐一個人忍受屈辱嗎?是逼不得已還是情意太深?亦或是……有著連他都不知道的隱情?再仔細想想這兩人剛剛的神情,顯然是不算親近。寶和公主和安陽侯夫妻情深,京中人人皆知。難道她就願意看到府里多一個男人?就算她願意一女二夫,那安陽侯呢安陽侯也能忍得下?再加上顧阮的身份官職,難保不會被人猜忌他的真正目的。事已至此,陸攸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請求面前這個人,“公主,顧將軍入府是因為聖命難為,就算……就算您和侯爺不願接受此事,也請您不要遷怒于他。他,他對您絕無二心,定然不會做出于您不利的事情。”這顧三公子年紀尚小,還不懂多少心機算計,只想著盡力為顧阮做些事情,將滿腔真心都攤在人前,叫所有人看得明明白白。但若他稍稍懂事一些,恐怕就不會這樣輕易的將話說出口。一來是不明形勢心有顧慮,二來……這別人家後院的事可輪不到他管,這樣多嘴多舌的勸說,非但幫不到顧阮,反倒會讓主人家對顧阮心生嫌隙。但萬幸的是,他面前的人是趙明珠。“我知道。”早在陸攸向她拜下身時,趙明珠便屏退了其他侍人,眼下空蕩蕩的一間屋子里只有她和瀾瀾、陸攸三人。軟軟在她懷中被摸得舒服了,有一聲沒一聲地“喵喵”叫著,雖然讓這場面變得有些不甚嚴肅,卻也將緊繃著的氣氛沖淡了不少。說完那句話,趙明珠認真看向他,“我知道他不會對我不利,也知道他或許有什麼苦衷,所以我不會把怨氣都撒在他身上。至于今後的日子該怎樣過,連我自己都尚且不知,又怎麼能向你承諾什麼?”他們不會這樣生活一輩子的,只是何時才能做出改變,誰也不知道。不鬧不燥,她這樣的態度反倒像是在陸攸頭上澆了一盆冷水,澆得他渾身冰冷,也在瞬間清醒了起來。改變!對,改變!事情已成定局,今後會發生什麼誰也猜不到……若想扭轉劣勢,勢必要先發制人做出一些事情來。陸攸忽然覺得看破了“迷局”的自己聰明極了,連忙手慌腳亂地爬起身請求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是還請公主再讓我見顧將軍一面,他住在西北十載初來京師,我有些話……想單獨叮囑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傻孩子還想單獨與顧阮說些什麼?趙明珠好奇地睇了他一眼,思忖後卻還是點了點頭。沒多時,陸攸便被下人們引到了東跨院那邊。顧阮本還在為那只貓的事情滿心郁結,一瞥見他的身影,不由皺了皺眉從屋子里走了出去,“這里已經算是內院了,你不該過來。”“我知道我知道。”陸三公子也心知自己這一天做的事情都不合規矩,但這機會難得,他定要抓緊時間叮囑面前這人,“我只說幾句話。”“什麼話?”顧阮本以為自己說得再多也不如讓對方親眼看看這個事實,但卻沒听到對方將眼下的一切看得分明之後還要追過來。而陸攸的舉止卻帶了些神秘,小心翼翼地湊到他身邊低聲問著,“你………你和公主圓房了嗎?”顧阮被他這話驚得倒退了幾步,雙眸瞪大,連耳根都漲紅了,“你亂說什麼呢1“什麼叫亂說?”陸攸心道,頂著一個面首的名聲還不圓房,那你是來這里做什麼的?做客嗎?“顧阮。”他難得沒大沒小地直呼其名,像是要教訓人似的,連臉色都嚴肅了起來,“就算我尚未娶妻也懂得人情世故,你怎麼單長年紀不長腦子?”顧阮聞言臉色一變,默默擼起了袖子。陸攸心頭一跳,強忍著恐懼沒有後退,又貼著他耳畔說了一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吧,若想在後院出頭,對付正室有什麼用?勾引你要伺候的那個人才是正事。”